拈花惹草走險陂 馬博橫斷山區的高山野花
山羊百科,林文智老師的植物、山岳、攝影紀錄
林文智 大地(68) 1993/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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巉巖險峻的馬博橫斷
常吸引身負絕技的登山客
奮力惶急地越過此處
但卻少有山友悠然的倘佯賞花/杜鵑花屬
體會馬博橫斷
另一番柔美景象
南北長、東西狹的台灣島上,中央山脈猶如島的背脊,北起蘇澳鎮、南迄鵝鑾鼻,南北縱向迤邐全島。然而東郡大山系與丹大山系延伸到南投縣、玉山國家公園境內時,中央山脈的稜脊卻一轉而為東西走向。這一段橫向稜脈,便是聞名岳界的「馬博橫斷」。
在馬博橫斷的步徑上,崩崖處處,一路都得行走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稜線上,是玉山國家公園現有步道中,公認最難走的一段。這段步徑,連接秀姑巒山、盆駒山、馬博拉斯山、馬利加南東峰、馬西山、喀西帕南山等六座海拔三千公尺以上,名列台灣百岳的大山。因此,有心攀登百岳的山友,總會在對自己的登山技巧和體力有相當信心後,來此連攻幾個山頭。
由於山友的心態,以及這一路水源匱乏,便得原本就人跡罕至的山區,經過的人也都是行色匆匆,不作逗留,於是始終沒有人對馬博橫斷,冠絕玉山國家公園的景致稍加描述,而那些懷抱著征服百岳雄心的過客,大概也少注意到那山邊崖間,四時開謝的奇彩花卉吧。
玉山圓柏姿態多變
整段馬博橫斷,西起秀姑坪,東至馬步谷,由登山老手來走約須八天的路程,由於人跡罕至,無論地貌、植被、野生動物都相當豐富原始。整體而言,可粗分成四組景觀。分別是,秀姑坪至馬博拉斯山的玉山圓柏林,以及林木下層的高山草本植物景觀;馬博拉斯山至馬利加南主峰的玉山杜鵑與崩崖景觀;馬利加南主峰到馬利加南東峰的山區紅毛杜鵑景觀;以及馬利加南東峰至馬步谷的溪谷伏流景觀。
為了親炙這片陌生的高山淨土,我前後四度造訪馬博橫斷,最長的一次在山區待了近二十天,數度與活躍在高山稜脊上的台灣長鬃山羊照面,兩度遇颱風在帳蓬和山崖裡瑟縮度過,也曾面對不可置信的大片杜鵑花海,兩手發抖幾致按不下手中相機的快門。總算在老天幫忙,以及對高山植物花期的正確掌握下,初步記錄了馬博橫斷一帶杜鵑怒放和高山草本植物花季時的影像。
一九八六年十月,我和友人初攀秀姑巒山和馬博拉斯山,由東埔村入山經八通關古道進秀姑坪,這一帶多年前曾遭森林火災,視野遼澗的秀姑坪猶如一大片樹木墳場,灰白色或立或臥的錯落枯木間,雜生著一叢叢玉山杜鵑和高山箭竹。當時並非花季,使得此地更顯蕭索詭異。
從秀姑坪經秀姑巒山到馬博拉斯山西鞍,一路是密生的玉山圓柏純林。玉山圓柏如果生長在土壤深厚,風雪不至的地區,可生成五到十公尺的高大喬木,如果棲息在終年受強風吹襲、冬雪削壓的地區,則生成低矮的灌木叢。由於這一路山背稜脈高低落差近五百公尺,我們時而穿行在強風帶,高度及胸的矮盤灌叢林,為低矮的玉山圓柏紛亂橫陳的枝椏牽絆拉扯:時而在背風帶高大的玉山圓柏林內,享受徐徐山風。一路行來可謂苦樂摻半,賞盡了玉山圓柏的各式姿態。
根據經驗,玉山國家公園一帶的玉山圓柏大多匍匐低矮,像這一路高大成片的圓柏喬木,應是國家公園內罕見的景象,我也注意到林內有成片的黃苑和高山鳥頭等草本植物,花季時應該有一番熱鬧景象。
發現大片玉山杜鵑
攀上標高三千八百零五公尺的馬博拉斯山,東望馬利亞文路山,綿延六、七公里的山脈北坡,由稜線直抵溪谷全是密生的玉山杜鵑。雖然花期早過,但腦海中迅速浮現一片無際花海的影像,對再往東行,那岳界人士口中的險途更加神往。由於此行僅為攀登秀姑巒和馬博拉斯山,因此並未東行橫越馬博橫斷。此後心中總掛記著那片玉山杜鵑,以及那個想像中一片花海的景象。特別是,日後登上眾多台灣高山,不曾再看過相以的一片杜鵑花叢。
接下來一年多的日子,我在台灣山區上上下下,打算多累積些經驗後,好好的走一趟馬博橫斷。沒想到一九八八年八月,一次意料之外的行程裡,我和一般的登山者一樣,匆匆地走過這段嚮往已久的地區。
那年八月,原本和日籍友人一道準備攀登關山,出發後,卻聽說師大登山社的社員在玉里林道迷路,於是會同山友轉入玉里林道協助搜尋,三天後迷途的山友被搜救人員找到,事件以喜劇收場。而我,則因此意外,身在橫越馬博橫斷的登山路徑上。雖然事前全無計劃,但仍按奈不住對馬博橫斷的嚮往,拉著日本朋友,一塊走完馬博橫斷全程。
我們花了七天的時間,由花蓮玉里,橫越中央山脈抵達南投東埔。這趟行程我在馬利加南主峰到馬利加南東峰之間,看到了大片紅毛杜鵑,規模雖不及馬博拉斯山到馬利亞文路山之間的玉山杜鵑,但也差堪比擬。行程中曾經過塔比拉斷崖、馬利亞文斷崖、烏拉孟斷崖,以及若干小型的崩崖。大概是個人野花一路陪爬山次數多了,並不覺得這些崩崖有傳說中那麼危險。不過這些崩崖地帶,有些落足點距離稍遠,估計身高不及一百六十公分的人,恐怕會遭遇找不到落足點,前進不得的困境。
行李重逾五十公斤
匆匆地走過馬博橫斷,總覺得愧對此地。一九九O年五月,陸續拍攝完合歡、奇萊、南湖等幾個山區的花季後,覺得已經能掌握台灣高山的杜鵑花期,於是決定花長一點時間,到馬博橫斷拍攝那一片老在腦海裡盤旋的杜鵑花海。
為了在山上待久一點,我背負著總重約五十公斤的食物和攝影器材,坐車到東埔,打算由東埔入山走到馬步谷,再由馬步谷折返東埔。
五月下旬,正是山區杜鵑的花期,從東埔入山進入秀姑坪前,卻不巧遇著連續四天的惡劣氣候,只好折回八通關等待天晴。再次進入秀姑坪時,此地奇形怪狀的圓柏枯木中,綻放著色彩飽和的玉山杜鵑,在大雨過後湛藍的天空襯托下,有股撼人心弦的詭奇美感。
不過真正撼人心弦的,卻是看到了腦中那片花海,真真實實地出現在跟前的一剎那。
離開秀姑坪後,我在秀馬鞍部過了一夜,次日清晨就背著行李走過馬博拉斯斷崖,果然看到一九八六年來此,未曾看到的景象。由馬博拉斯山至馬利亞文路山的北向山坡,由稜線以降直抵山谷,舖滿了盛開的玉山杜鵑,連一株雜木也找不到。這樣大面積而純粹的花海,是我多年來在台灣山區所沒見過的,即使南湖山區的五岩峰,以及雪山主峰一帶也遠遜於它。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像讓我情緒久久不能平復,端起我的相機,雙手還無法克制地微微抖動。
等待心情稍微平靜後,我立刻決定折返秀馬鞍部,因為馬博拉斯營地水源不足,我所帶的食物雖然充裕,但清水不足以支持我在此處連續幾日的拍攝工作。待水源補給充裕後,我在這片花海中穿行拍攝,待了四天才繼續東行。
從馬博拉斯山東鞍朝東行,就進入馬里亞文路山區。此地地形景觀丕變,山背稜脊險峻且危崖處處,兩側山坡的裸岩直瀉山谷,即使天候晴朗,灌耳的風雷聲和谷底傳來的落石聲,都叫人提心吊膽。
在馬利亞文路山待了雨天後,便向東推進往馬利加南山區走去。馬利加南主峰是一座相當陡峻的峰巒,且峰項窄小裸岩剝落嚴重,行走時得步步為營,以免鞋子卡進裂隙導致腳踝扭傷。
馬利加南主峰是馬博橫斷一路玉山杜鵑與紅毛杜鵑的分界點,此處的紅毛杜鵑盛開的景象雖然頗具規模,但總覺不如前幾日看到的玉山杜鵑壯觀,這大約是心理作用吧。馬利加南主峰再往東到馬利加南東峰,一路行來都穿梭在低矮的紅毛杜鵑花叢中,這理由於人跡罕至,且有紅毛杜鵑為掩蔽,因此有山羌、長鬃山羊等野生動物活躍於此。有幾次聽到杜鵑花叢中細瑣的聲音,立即舉起相機,卻只看到它們迅捷的身影一閃而過,焦距都還來不及對呢。
看見黑熊排遺
距馬利加南東峰營地約半小時步程的地方,有一處水源,從秀姑坪至此已經耗時六、七日,紮營後迫不急待衝到水源地好好漱洗一番,然後泡壺好茶犒賞自己。
從馬利加南東峰經塔比拉斷崖,穿行在二葉松與紅毛杜鵑花叢中緩緩而降,可抵達馬步谷。
馬步谷是馬西山與布干山交會的馬次溪溪谷,海拔約兩千七百公尺左右,此地平坦開闊,散佈著二葉松與鐵杉,地表則密佈苔類、禾草與玉山薊,而谷地中央則有不見溪水的伏流性河床。
由於馬步谷林木茂盛,吸引了相當數量的野生動物,入夜之後經常聽到飛鼠、山羌等夜行性動物的叫聲,而我放在帳篷外,乘著有菜渣剩飯的鍋碗,也常被黃鼠狼弄的噹噹響,只要多待兩天,這些黃鼠狼就會和人熟得跟老朋友一樣,可以只隔一、兩公尺細細觀察它。
可是,只要多待幾日,就會有一股強烈的不安全感,因為小型草食動物聚集的地方,總會吸引大型肉食動物前來覓食。在馬布谷待到第三天,我在營地附近發現一些臺灣黑熊的排遺,當下決定折返東埔村,不再逗留。
回程的景觀與來時大致相同,不過走到馬里亞文路山時,卻遇到颱風過境,約一個小時的狂風吹襲,整片杜鵑花海成了遍地殘花,我帳篷的鋁合金營柱整個扭曲變形不能使用。經過一番折騰,促使我加快步伐,走完這一趟馬博橫斷杜鵑花季之旅。
1992年9月,決定循90年的途徑,再走一次馬博橫斷,主要的目地是拍攝高山草本植物的花季,和前次一樣,一入山區就碰到壞天氣,和友人在八通關古道的樂樂山屋避颱風,在擔心山區野花被颱風吹損的忐忑心情下,過了四天天南地北亂蓋的無聊日子。
到達秀姑坪時,見到混生於玉山箭竹矮叢間的一枝黃花、雪山飜白草、龍膽花與高山白珠樹等植被均安然無恙,才算放了心。
盛夏季節,玉山圓柏純林之下,以黃色的黃菀、玉山金絲桃、紅色的單花牻牛兒苗與紫色的台灣烏頭花最具代表,這些植物量大而且集中,在挺拔的圓柏林下更顯得嬌柔可愛。
有了上次的經驗,這次前去馬博拉斯營地,我先背了二十公升水上山,然後折返秀馬鞍部過夜,第二天清晨再背著五十公斤的重裝,進駐馬博拉斯營地。通常我會在這停留四天,因為這個營地是馬博橫斷山區最高點,也是觀測氣候變化的最佳地點。
雪山馬蘭首現玉山
九月的山區,旺盛的西南氣流挾帶豐沛的水氣循溪谷翻騰上山,幾乎每天的午後都要下一場雷陣雨,雨勢相當驚人,再扣掉早上霧氣瀰漫,能見度差,每天可以拍攝的時間大概只有二至四小時,奇怪的是,入夜之後大多萬里無雲,星星又密又近,好像伸手就可以撈一把似的。
此後一路向東行去,在馬博拉斯東鞍的一個小角落裡,發現了一叢叢密生的短距粉蝶蘭。在危崖絕壁的馬利亞文路山東、西鞍一帶則散生著高山柳、玉山柳等植物。更奇特的是,在這裡還發現文獻記載,僅生長於南湖和雪山山區的雪山馬蘭。
抵達馬步谷時,這裡盛夏滿佈玉山懸鉤子黃色果實的景象,和九O年五月份來此時已不盡相同。在這過夜一樣是充耳大小野獸的聲音,清晨則是被前來覓食的金翼白眉、酒紅朱雀等高山鳥類叫醒。
前後四次來到馬博橫斷山區,每次都像是進考場一樣緊張,深怕入山之後天氣驟變,無法拍攝到想要的畫面。所幸天候幫忙,總算初步記錄了此地的山林之美。更加慶幸的是,前後六年的踏勘,山區依然保持純淨自然、不受打擾的景觀。
揮別這段無窮生機的路程,哉告訴自己還要再來,到時希望這一路迎風搖曳的高山花草、和藏身灌木叢中的野生動物,一樣生意盎然地歡迎我的造訪。